忘了是第幾個夜班,疲倦的城鎮(zhèn)仍在沉睡,零落的星辰顫抖著,漸漸消隱在無邊的天際。黎明終于到來,我的心升騰起一種華麗的感恩,像是有種光芒降臨,瞬間溫暖了桎梏一夜的心靈。
走到床邊,那個危重的病人與沉睡的城市一同醒來,呼吸著平順的氣流,跳動著穩(wěn)健的心臟,向我傳遞著手心里的溫暖。感謝黎明的到來,她的生命沒有在我的手中流失,而是呈現(xiàn)出一種新生的希望。
那是一個84歲的老人,入院時昏迷不醒,高熱,全身肌肉抽搐,心電監(jiān)護儀上顯示著血壓低,心率快,四肢的血管像是淹沒在沙漠里的河流,難以找尋,家屬的臉上透著一種灰色的絕望。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,當人們還在酣睡,匆忙的腳步已在病室的長廊上印下了密密麻麻的痕跡。
慶幸地,液體輸上去了,血液標本送出去了,生命指標出現(xiàn)了樂觀的轉(zhuǎn)變。老人安靜地睡著了,我緊繃的神經(jīng)漸漸松弛,只是心還懸在高處,懼怕突如其來的變故。幾乎每隔20分鐘,我都會走到她的床前,妥善安置好輸液的手,關(guān)注著監(jiān)護儀上的數(shù)字,勸慰勞累的家屬安心休息,耐心等待黎明的到來。
看著老人慈祥而蒼白的面容,我想起了外婆,滿心的愧疚便激起了我對老人更多的憐愛和尊重。那時外婆也是84歲,除了股骨骨折、褥瘡,還患有老慢支和肺心病。身在異地求學的我并沒有及時回到病榻前照顧她,而讓她獨自承受疾病的痛苦和人情的淡漠。當我趕回去的時候,她已經(jīng)離世了。她等不及那日的黎明,無情地將我的牽掛和愧疚拋在棺木之外。隔著陰陽之界,她聽不見我的哭訴,我卻感應(yīng)到了她臨終時的痛苦。它拉扯著我內(nèi)心那一寸最柔軟的肌膚,觸動著最深刻的懷戀。
每次在病房里遇到與外婆差不多年紀的老人,我都倍感親切,甘心為她們提供細致的護理,哪怕每天重復(fù)著翻身,擦浴,清理排泄物這樣的工作,我也會耐心對待。雖付出了辛苦,卻能溫暖我的良心,獲得一點一滴的救贖。那些感激的話語,那些信任的眼神,也適時地填補我內(nèi)心空洞的位置,讓我體驗到這份職業(yè)帶給我的人生價值。有時常想,如果外婆依然健在,而我也有這樣的機會照顧她,該有多好。
或許對于家屬來說,老人年老體弱,病程長,護理難,給家庭造成了沉重的負擔。在高額的醫(yī)藥費面前,他們艱難地徘徊于堅持和放棄之間。富裕的家庭或許會積極治療,而一般窮困的家庭大多以生存價值作為衡量標準,選擇了放棄。不管如何選擇,能讓老人在患病之時獲得身心最大限度的舒適至關(guān)重要,這需要親情的支撐力量,也需要醫(yī)務(wù)人員付出一顆善心和愛心,細致地照顧。
很多時候,生命是脆弱、無力的。我們無法主宰死亡的命運,也無法挽留至親的生命,但在有限的時間里,我們?nèi)缒芨心罾先说拿篮酶冻?,盡到為人后輩的責任,不讓她們在凄涼和孤寂中悄然離去,于人于己都是一份功德。而對于我來說,能在老人的垂暮之年真心地陪伴過,心靈就會變得飽滿而實在,這何曾不是一份美好?(神經(jīng)外科 許燕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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